小辯論

任人

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

任人

「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S）

先對（S）進行語理分析來釐清其意思。如果將（S）理解作「所有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書寫歷史的一般都是史官，同情理解，勝利者是指在朝代更替中獲得權力和地位的統治者，他們在史官書寫歷史時能發揮影響力，甚至進而將不利於自己的歷史隱藏、刪改。所以想表達我們所看到的歷史已經被勝利者扭曲。

一個陳述若須通過經驗觀察或科學實驗或問卷調查等程序來分辨其真假，這樣的陳述就叫做「事實陳述」。只要我舉出一個反例當權者並未能隱藏、刪改不利於自己的歷史記載，即能證明（S）為假。

根據《左傳·襄公二十五年》：「
莊公通焉，驟如崔氏，以崔子之冠賜人，侍者曰不可，公曰，不為崔子，其無冠乎，崔子因是，又以其間伐晉也，曰晉必將報，欲弒公以説於晉，而不獲間......乙亥，公問崔子，遂從姜氏，姜入於室，與崔子自側户出，公拊楹而歌，侍人賈舉止眾從者，而入閉門，甲興，公登台而請，弗許，請盟，弗許，請自刃於廟，勿許，皆曰，君之臣杼疾病，不能聽命，近於公宮，陪臣幹掫有淫者，不知二命，公逾牆，又射之，中股，反隊，遂弒之。」

「齊後莊公與崔杼之妻東郭姜通姦，多次去崔杼家，還把崔杼的冠賞給別人。莊公的侍從說：「不可。」崔杼大怒，借莊公伐晉，想與晉國合謀襲莊公但未得機會。莊公曾鞭笞宦官賈舉，賈舉又被任為內侍，替崔杼尋找殺死莊公的可乘之機。......

乙亥，莊公探望崔杼，但意在其妻，故接着調戲崔杼之妻。崔妻入室，與崔杼同把門關上不出，莊公抱柱唱歌。這時賈舉把莊公的侍從武士攔在外面而自己進入院子，把院門關上。崔杼的徒眾手執弓箭、兵器一擁而上。莊公請求和解，眾人不答應，莊公又請求盟誓定約，眾人也不答應，莊公於是請求到宗廟自殺，眾人仍不答應。大家說：『您的臣子崔杼生病了，不能來聽您吩咐。這裏離宮廷很近，我們這些家臣只是來捉拿淫賊，沒有第二種命令。』莊公跳墻想逃跑，被射中大腿，反墜墻裏，被殺。」

崔杼弒其君，後立莊景公，成為右相，可謂「勝利者」，還命令國人要盟誓來表達忠誠。

「丁丑，崔杼立起莊公弟公子杵臼為君，是為景公。景公即位後，任命崔杼為右相，慶封為左相。二位國相怕國內動亂，命令國人盟誓：「不跟隨崔、慶兩家的人都得死！」」

既然我們現在看到崔杼弒其君的歷史記載，那這位「勝利者」是否願意坦露自己的過失，書寫給後世看？並非如此，因為《左傳》還有後續：
「大史書曰，崔杼弒其君，崔子殺之，其弟嗣書，而死者二人，其弟又書，乃舍之，南史氏聞大史盡死，執簡以往，聞既書矣，乃還。」

齊國太史寫下了「崔杼弒其君」，崔杼殺死太史。太史之大弟再繼續這樣寫，崔杼又殺了大弟。太史的二弟也這樣記載，崔杼只好放過了他。太史的族人南史氏以為太史全家都被殺了，帶着竹簡要去寫「崔杼弒其君」這幾個字，結果發現已經如實記錄，於是離去。

換言之，「勝利者」崔杼曾試過「書寫歷史」，但卻遭到齊國太史，太史之大弟，太史之二弟如實紀錄，甚至還有南史氏要如實紀錄歷史。所以「有一件歷史並不是由勝利者書寫」，有一個反例當權者並未能隱藏、刪改不利於自己的歷史記載，亦即是（S）為假。
馬丁・路德・金恩聲稱：「任何地方的不公不義，都威脅著所有地方的公平正義。」在地球上的齊國襄公二十五年的齊國一處，齊國太史，太史大弟為了如實紀錄齊國的歷史，對抗著崔杼那「勝利者意圖書寫歷史」的意圖而付出了自己的性命，這就是史官的義。相信太史二弟，同族的南史氏亦做好了付出性命，來實行他們的「困。君子以致命遂志。」

任何地方的不公不義相信也包括中國齊國襄公二十五年的齊國某處的崔杼弒君，殺害史官的不公義。比起「勝利者書寫歷史」，是否更應該強調、稱揚「有些史官書寫歷史」的精神，他們的精神足以在歷史上不朽？即使史書在紀錄留存有著問題疑題與不足，我們是否應該抱著感激的心情去感謝他們在歷史中艱難地書寫歷史，今人若有能力，而為他們「補不足」？否則「所有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即是忽視齊國太史所行的公義，並可能威脅著所有地方的公平正義。

如果辯者聲稱這句是一句警句，有提示的作用，而不應看作全稱命題。那就應該理解作（S'）「某些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那就應該明確指有那些實質斷點符合（S'），而考古發明足以大大推反這些「勝利者」的紀錄。

後按：
崔杼成為齊國右相。二位國相怕國內動亂，命令國人盟誓：「不跟隨崔、慶兩家的人都得死！」晏嬰說：「我晏嬰不能參加，我只能跟隨忠於君主、利於社稷的人！在此向上帝發誓。」才歃血，意思是不肯參盟。慶封想殺晏嬰，崔杼說：「是忠臣啊，放過他。」

《史記.齊太公世家》二相恐亂起乃與國人盟曰：「不與崔慶者死。」晏子仰天曰：「嬰所不獲，唯忠於君利社稷者是從。」不肯盟，慶封欲殺晏子，崔杼曰:「忠臣也，舍之。」

任人

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這是錯的。
因為中國史官是有風骨，史馬遷受宮刑後繼續寫史記。這種骨氣不是一句勝利失敗就可以忽視。

齊國太史寫下了「崔杼弒其君」，崔杼殺死太史。太史之大弟再繼續這樣寫，崔杼又殺了大弟。太史的二弟也這樣記載，崔杼只好放過了他。太史的族人南史氏以為太史全家都被殺了，帶着竹簡要去寫「崔杼弒其君」這幾個字，結果發現已經如實記錄，於是離去。文天祥《正氣歌》的「在齊太史簡」即指此事。
扭轉歷史不正義論述？不要小看古人。

朝代的禮倫秩序也不是沒有變化。
孔子便提過
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

哀公問宰我，製作土地爺用哪種木頭。宰我說：「夏朝用松，殷朝用柏，周朝用栗，說：使人膽戰心驚。」孔子聽後說：「以前的事不要再評說了，做完的事不要再議論了，過去了就不要再追咎。」

周朝在選擇社的木材，是帶有使人驚慄的用意，而孔子也覺得周朝的做法有問題，宰我不應該跟哀公說。禮樂的本意有約束人心，也有抒發人心。朝代更替，豈有窮而不變之理？

以上是另一種寫法。

任人

不少人在運用批判性思考時，實質在態度上並沒有靜如思方劍，而是難免帶著情緒，少了誠敬。愚往日亦如是。

任人

「周王也面對著前朝一樣的問題。為確保國家安全穩定和周室不會有殷商一樣下場，周王必須透過新建立的禮樂制度重建及強化倫理秩序，從而更有效控制天下人。而可怕的是這種倫理秩序在朝代更迭中非但沒有改良，更是不斷深化，到了牢不可破的地步。」

在書經牧誓言武王誓師戰於牧野後，下一篇即是洪範，洪者大也，範者法，孔穎達曰：「天地之大法」。武王滅殷後，訪於商朝遺臣簧子，問「嗚呼！箕子，惟天陰騭下民，相協厥居，我不知其彝倫攸敘。
孔穎達釋之：王乃言曰：「嗚呼！箕子，此上天不言而默定下民，佑助諧合其安居，使有常生之資。我不知此天之定民常道所以次敘。」問天意何由也。
武王之心，乃在上天默定下民，我不知上天定民常道之次敍，不知天意，乃求箕子能示之。亦是常言的《書經．蔡仲之命》：「皇天無親，惟德是輔。」

亦即是說，周武王首先要考慮的是，上天助知下民諧合安居而常生，如何能循天之意而行之，首先詢問的乃是天意。即便在〈多士〉有周公遷殷民之文，論及革夏也是「惟時天罔念聞，厥惟廢元命」，亦是尋求符合天意。

即是後世王莽當上皇帝後仿照周朝的制度推行新政，推行克己復禮，屢次改變幣制，更改官制與官名。結果也因周朝官制已不合乎漢世而行政不果。這一次禪讓的代價何其沉重，以至後世再少有敢輕談禪讓。能不斷禪讓，那政權更替由有能者居之，這很理想，但實際上古代根本是動搖國本，古代未有可行定時如八年禪讓制的穩定性，政治基礎。

任人

雖然法國大革命挺淒厲，我暗暗斷言古代中國的政治內涵比我們現在所理解的想像中多，但我也同意，二千年過去，從家天下走出來，改成政黨政治，也是好事。可能這也是天意。

民本也是好事，選舉投票也有其好處，加入了各種權力互相監察，但開始覺得外國的政黨議會越多古怪的磨擦，還有阿富汗的改造失敗，香港數年前的實際碰撞結果，讓我無法不反思民主可能也有限制。

而我依然相信，古代政道治道有東西可以提煉為現代所用。

任人

李生好像說用思方劍要冷, 對我來說有點陳義過高, 純粹而冷的理性而不挾雜忌刻的情緒是很難達到, 心存誠敬來握着思方劍較容易。